江蘇十三太保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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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盧克文


齊頭并進,百花齊放。

壹 江南自古繁華

在開始江蘇篇之前,我們先來看一張讓全國人民瑟瑟發(fā)抖的2020年江蘇全省GDP數據。

整個江蘇省,GDP過兩萬億的城市一座,過一萬億的城市三座,5000-8000億GDP的城市五座,3000-4000億的四座。

有對比才有傷害,我們跟其他省比較一下,就知道江蘇省各市經濟有多牛逼。

拿我老家湖南舉例,2020年湖南第一名長沙是1.21萬億,只能排在江蘇省第四名,比南通高一點點,第二名岳陽4000億,放在江蘇只能排在倒數第三,江蘇省內毫無存在感的淮安市,放到湖南可以排第二。

我們湖南人覺得還有點小富的株洲市,放在江蘇是倒數第一,真的是哭暈在廁所。

拿發(fā)展極不均衡的四川橫向比較的話,整個四川就只有1.77萬億的成都能打,第二名綿陽只有連成都零頭都不到的3010億,也就是說江蘇的倒數第一,在四川可以做順數第二,江蘇任何一座城市都可以橫掃除成都以外的對手。

要是拿我們寫過的山西來比,山西人就要哇地哭出聲來,省會太原僅有4100億GDP,第二名長治僅有可憐的1700億,除了連云港和宿遷,江蘇隨便拎個城市扔到山西都可以稱王稱霸。

江蘇最可怕的還不是富,而是均富,全省多點開花,百花怒放,我在蘇錫常各縣鎮(zhèn)游走時,看到了令人震驚的干凈、整潔、富裕,完全是發(fā)達國家氣象。

有人舉手不同意了,說不是蘇南蘇北差距巨大嗎?

蘇南蘇北是有差距,但那是江蘇省內自己比出來的,最差的宿遷也有3200億GDP,而全國經濟最強省廣東,雖有深圳、廣州都過了兩萬億,但清遠、韶關、陽江、梅州、潮州、汕尾、河源、云浮不到2000億GDP,汕頭、肇慶、揭陽不到3000億,湛江、中山、江門、茂名、珠海也僅有3000多億,事實上,廣東的富,集中在深圳、廣州、東莞、佛山四座城市,準確地說,廣東是全國貧富最嚴重的省,在均富上,是不能跟江蘇相提并論的。

所以我們要討論的第一個問題,是江蘇為什么這么富?而且為什么相對富得這么均勻?

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回答,那就是“江蘇擁有全中國最好的一塊土地”,甚至“也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土地之一?!?br>
只要攤開江蘇的地形圖和河流圖,就能迅速理解這句話。

上圖是江蘇省地形圖,可以看到整個江蘇幾乎就是一個大平原,平原約占87%,丘陵約占13%。

我們都知道中國有四大平原,其中東北平原、華北平原、關中平原都在北方,只有長江中下游平原在南方,北方三大平原因為北方衰落(山西篇介紹過原因),失去了當年的地理優(yōu)勢,南方的長江中下游平原就顯得尤其重要,而全國各省里,平原占比最高的又是江蘇,其他各省里,山東只有65%、河南只有56%、安徽只有54%、河北只有43%,都沒有江蘇多。

江蘇一共有8.9萬平方公里的平原,再細分下去,又可以分為蘇北、黃淮、江淮、濱海、長江三角洲各個小平原。

廣東不能均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這里,所有資源被擠壓在珠三角沖擊平原。

上圖是廣東地形圖,一眼就能看明白,廣東只能發(fā)展中間沿海的珠三角平原地區(qū),其他地方要么像連州山太高,要么像雷州半島路太遠,沒辦法發(fā)展經濟,所以才會在平原處密集產生深圳、廣州兩座超級大城市,也是其他市經濟水平遠低于珠三角的根本原因。

廣東平原占23.7%、山地占31.7%、丘陵占28.5%、盆地占16.1%,地形實在不怎么友好,所以廣東不是不想均富,是不能均富,而且按照這個情況發(fā)展下去,貧富差距還會越來越大。

同樣的道理也發(fā)生在浙江省身上。

上圖是江蘇省和浙江省的地形對比圖,明顯浙江只有北部有平原,中南部都是山地為主,浙江能富起來的就是平原靠海區(qū)域,像杭州、寧波、嘉興人的日子就富裕很多,只有山沒有平原沒有海的衢州和麗水日子就過得很慘,同樣也只有1500億左右GDP,跟第一名1.6萬億的杭州,和第二名1.2萬億的寧波差距巨大。

還好浙江GDP低的地方人口也少,衢州和麗水都只有兩百多萬人口,而廣東貧窮的河源、云浮1100億左右的GDP,卻有300萬人口上下,因此廣東不發(fā)達地區(qū),生活比浙江不發(fā)達地區(qū)要清苦許多。

上面講了江蘇地形全國最好,江蘇還有一個很可怕的地方,就是水利資源也是全國最佳。

我們分析每個省的時候,都一定會上地形圖跟河流圖,地形圖代表一個省的山有多少,河流圖代表的是一個省的水有多少,要發(fā)展經濟的話,其實山越少越好,水越多越好,大家開開心心地發(fā)現江蘇沒什么山,現在來看看江蘇有多少水。

上圖是江蘇標準地圖水系版,可以看出江蘇水域已經密密麻麻跟蛛網似的,整個江蘇內陸水域面積達1.73萬平方公里,占全江蘇的16.9%,有2900多條河道,300多處湖泊,1100座水庫,是全中國水資源最好的省份,大家可以去閱讀江蘇省標準地圖水系版的原圖,原圖實在太大太細,仔細看更清晰。

在這張圖里,影響整個江蘇省命運的有三條大河,一條是長江,一條是淮河,還有一條是京杭大運河。

當然,最重要的,肯定是長江。

世界三大河流里,亞馬遜河最兇、流量最猛、但路子也太野,流經的都是熱帶雨林區(qū)域,一路上別說人,連個鬼影子都沒有,大部分地方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,猛獸毒蟲遍布,貝爺在這里也只能活三集,對經濟的影響不大,生態(tài)野蠻到出??谏踔翛]有大型城市群。

尼羅河最長,達6670公里,流域內人口也有3億,本來底子不錯,但有個巨大的缺點,就是流量小,尼羅河又細又小,只有2500立方米/秒,走不了大船,相比較亞馬遜河的21.9萬立方米/秒,跟尼羅河一比,亞馬遜殘暴得不行。

長江就屌派了,其流域內人口約有4億,而且都是繁華大城,一路下來有重慶、武漢、南京、蘇州、上海,光是一個長江三角洲就有1.6億人,長江的水沒有亞馬遜河深猛,但2020全年長江貨運量超過了30億噸,遠超7億噸的密西西比河,4.5億噸的萊茵河,是遙遙領先的全球第一,南京以下可通航5萬噸級海輪、武漢以下可通航5000噸級船舶、重慶以下可通航3000噸級船舶、宜賓以下可通航2000噸級船舶,跟亞馬遜相比,帶動的經濟意義根本不在一個世界。

橫貫中國的長江,是地球上最值錢的一條水道,而長江最黃金的水道,又恰好集中在江蘇省到上海這一段。

大家可以打開手機地圖,將江蘇省內的地圖放大,再放大,仔細看長江的寬度,你會發(fā)現,江蘇省內長江明顯比上游要寬闊一些,從江陰到上海更是越來越奔放,收都收不住。

在張家港實地調查時,當地人指著長江茫茫江面對我說,這里水深二十米,江面寬十幾公里,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湖南后生被數據震驚了,我說十幾公里寬的江面?你沒有說錯吧?你確定沒說錯?連問了三遍,問得別人用一種看傻叉的眼神看我才停下。

其實,長江下游最寬處,甚至達到了90公里。

我在湖南篇里寫過,一個地方要富裕,就必須通江達海,光有海是不行的,要不沿海的連云港和潮汕地區(qū)早發(fā)達了,其實沿江比沿海還重要,長江沿岸稍有規(guī)模的城市,就沒有哪家窮的。

江蘇變態(tài)的地方就在這里,他不僅靠海,還擁有全球最值錢的一條水道當中最黃金的航線,通江達海這四個字就是專門寫給江蘇的,他全省還是個大平原,沒有任何地理上的制約,內部河流交錯,水運極發(fā)達,所以江蘇不富,真正天理難容。

有些事,真的就是天生注定的,江蘇省的命實在是太好。

在山西篇我介紹過,從唐代之后,中國南北氣候大變,經濟中心從長安轉移到了江南,也從黃河轉移到了長江,此時的江蘇還有京杭大運河加持,碰巧這地方還產絲綢這種古代超級奢侈品,還有豐富的鹽場,一時富到金錢彌漫之中都有一股香粉氣,那時候除了淮河有些水患,江蘇就沒什么好發(fā)愁的,一路富到現在。

最讓人嫉妒的是,江蘇他不僅富,他還沒天災。

在江蘇的西邊,有安徽自古替他做泄洪區(qū),擋住了淮河和長江的大洪水,淮河以前在蘇北雖然也造成水患,但遠沒有安徽嚴重,安徽人被洪水逼到要出門討飯這種事,從未在江蘇發(fā)生過,建國以后,1951年底周總理親自指揮蘇北灌溉總渠工程,發(fā)1億斤大米支援,共有120萬名民工參與了這項水利事業(yè),到1952年總渠建成,從此蘇北再無大水災,解決了700多年的淮河洪水。

為了寫這篇文章,我在蘇北調研時,還特地請教過好些當地人有沒有發(fā)過洪水,他們都說打小沒見過發(fā)大水,蘇北的洪災確實被新中國控制住了。

江蘇不僅沒洪水,也沒有沿海省份常見的臺風危害。

江蘇地處北緯30度以北,秦嶺-淮河南北分界線兩側,副高壓帶一般在這一帶形成,副熱帶高氣壓帶北邊是西風帶,南邊是東風帶,臺風會在西風帶隨東風向西,在西風帶里隨西風向東,形成一個完美的拋物線,剛好避開了上海和江蘇大部,所以江蘇偶爾才來一次臺風,比浙江人民舒徜多了。

江蘇就是這樣一個沒有臺風、地震、洪水等自然災害的省份,這樣一個通江達海的省份,這樣一個大平原南方省份,這樣一個河流水道全中國最發(fā)達的省份,可以說自然環(huán)境、交通便利到令人發(fā)指,全是國內頂尖水平。

江蘇,生下來就是一個超級富二代,他擁有全中國最好的一塊地,也可能是這個星球上最頂尖的一塊地。

不富,天理難容。

貳 江河與湖泊

江河,對江蘇省的經濟發(fā)展影響巨大。

假如有兩家企業(yè)生產同一款產品,一家在湖南,一家在江蘇,生產成本都是十塊錢,這時候,決定他們成敗命運的就是河流。

湖南的企業(yè)將產品生產出來后,他可以選擇走陸路,也可以選擇走水路將產品賣出去,但陸路運費高昂,走水運的話,也要先將貨想辦法拉到湘江、資江、沅江等河流,再從洞庭湖進入長江,這段路就可能長達上千里,再通過長江,賣到全國各地。

而江蘇的企業(yè)生產出產品后,幾乎就在工廠后門把產品往河邊碼頭一扔,直接走幾十里水路就到長江,賣到全國各地。

同樣的生產成本,湖南的運輸成本和時間成本都要遠高于江蘇,一件產品造出來都是十塊錢,但湖南加上運費就得二十塊,送貨還特別慢,而江蘇加上運費只要十二塊,送貨還特別快,請問你愿意買湖南生產的產品,還是買江蘇生產的產品?

事實上,湖南的生產成本一般也會高于江蘇,因為地理原因,原材料進貨成本也高啊,同樣一種原材料經水路運到江蘇,肯定比經水路運到湖南要便宜,原材料貴個20%,湖南人就玩不轉了。

我在常州調查時,當地人指著一條古運河對我說,他們以前這兒有家鋼廠,前面生產完螺紋鋼,后面就上碼頭運到長江,我聽完痛心疾首地說:“交通這么便利,這叫我們湖南人怎么跟你們玩!”

常州古運河

江蘇的水運條件,好得跟作弊一樣。

那湖南可不可以將高速公路全部修好,然后再來跟江蘇競爭呢?

也不行。

一是因為修高速公路成本太高,平原地區(qū)一公里造價要3000萬左右,山地一公里造價要4000萬左右,這筆錢總要想辦法收回來。

二是就算建好了高速公路,還有個維護成本,江蘇一家大鋼廠的工作人員告訴我,他們曾經把三分之一的成品用大卡車走陸運,三分之二繼續(xù)走水運,本地政府還是建議他們不要走陸運了,因為這些成品,加上7500萬噸的原材料都用大卡車進進出出,對路面造成了損失,還降低了整座城市的交通效率。

而河流,它天生就躺在那里,它不需要建設成本,也不需要維護成本,長江在江蘇還能走五萬噸甚至十萬噸的貨輪,運得越多費用越便宜,這叫我們其他省的民營企業(yè),怎么跟江蘇競爭?

再舉個例子,江蘇省有沙鋼、中天鋼鐵、永鋼、新長江實業(yè)、法爾勝泓昇、天工、攀華、龍騰、鑌鑫、東方潤安、西城三聯、興鑫、亞新、長三角鋼鐵等一票牛逼哄哄的民營鋼鐵企業(yè),動不動職工幾萬人,而湖南最大的民營鋼企是漣源的順鑫鋼鐵,只有可憐的1100名職工,還在2010年因為污染給關停了。

張家港沙鋼雄偉的貨運碼頭,這還只是一小部分

為什么湖南最大的華菱鋼鐵是國營的?因為民營的沒辦法跟江蘇的企業(yè)競爭,生產出來的東西各種成本比江蘇貴,按市場法則就是玩不過人家,只有靠國營的投入才能抵消這部分成本。

現在中國大部分鐵礦石進口來自澳大利亞,這是門暴利生意,澳大利亞鐵礦石總成本不超過50美元一噸,賣給中國200多美元一噸(以發(fā)稿時數據為準),每年從中國賺走1000億美元凈利潤,一個澳大利亞普通礦工的年收入在50萬人民幣左右,還有各種休假,全是靠中國市場給養(yǎng)肥的。

這些鐵礦石運到江蘇鋼廠省成本?還是運到湖南鋼廠省成本?煉好鋼材后運出來誰又省成本?

這就是江蘇民營鋼鐵企業(yè)發(fā)達的原因,也是全國大部分省份,民營企業(yè)玩不過江蘇的核心原因。

我在江陰和當地人聊天時,他們說江陰人非常拼命,他們這有經商文化,有的女企業(yè)家為了實現人生價值,將企業(yè)辦好,根本連家都不顧的。

我說我們湖南人也拼命的,其實哪個省份的人只要有機會,都會玩命的去實現人生價值,只是看有沒有這個平臺,有沒有這個機會,江蘇人只是機會更多而已。

我又開始不厭其煩地講我那個邏輯:人都是一樣的,是經濟環(huán)境在塑造人、改變人,人性只是經濟環(huán)境的產物。

所謂地域文化,其實也是經濟環(huán)境的產物。

文化是經濟塑造的結果,文化不是經濟發(fā)生的原因。

江河湖泊給了江蘇人這么多好處,但是,江河湖泊,也是江蘇省內斗的原因之一。

我在徐州走訪時,當地人說他們北面跟山東棗莊接壤處有一個微山湖,一邊是徐州的沛縣,另一邊是棗莊的微山縣,兩縣的人常為了爭奪微山湖發(fā)生沖突,要么是為了打漁,要么是為了旅游資源。

微山湖位置圖

我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,湖兩岸和河兩岸的人關系都不會太好,因為江河湖泊是重要的生存資源,爭奪水源第一重要的是灌溉農田,第二重要的是搶奪水產,現在可能還多了個旅游資源,在古代這些東西關系到一個村的生命線,加上有時河流改道會使良田發(fā)生遷移,便加劇這種爭奪戰(zhàn),所以河湖兩邊的人互相看不順眼,今天你罵我,明天我砍你,都是情有可原的。

江河湖泊,就是古代的石油。

而且江河湖泊會隔斷人與人之間的交流,會從物理上切割出不同的方言,說同一種方言的人,就會自然排斥說其他語言的人。

方言這個東西,主要就是地理環(huán)境造成的,比如東北一片大平原,方便溝通,大伙就一起說東北話,四川是一個盆地,大家擠在這個盆地里,便一起說四川話,而我們湖南全是丘陵,山與河又多又雜,從我爸所在的柳山村,去我媽所在的新田鋪以前要渡過一條大河,1990年代前,這兩地相隔兩小時車程(現在半小時),我們都在新邵縣,居然說兩種方言,而我們邵陽市差不多到了一個縣一種大方言的地步,都是地理切割造成的。

福建和浙江為什么那么多方言?溫州話為什么像脫離了中華語系的孩子一樣任性,就是因為山太多,阻斷了跟外面的溝通造成的。

其實只要兩處地方連接緊密,就一定會形成統(tǒng)一的語言,像我們邵陽小孩小時候玩《街頭霸王》,什么紅人、白人的亂叫,跟長沙小孩叫法就不一樣,現在網絡時代了,大家就統(tǒng)一叫隆、肯了。

南非語言體系的形成,也是這個道理。

本來江蘇這個平原地形,也是應該像東北老鐵那樣要統(tǒng)一語言的,但是密織的水網,大江大河的遍布,沖散了本該統(tǒng)一的江蘇。

一條長江、一條淮河橫切了整個江蘇,沂河、沭河、泗河等中小河流縱橫交錯,最離奇的是,一般省份只有東西向大河,或者南北向大河,江蘇除了東西向的江淮,居然還有一條從南到北的京杭大運河,整個江蘇,就像豆腐一樣,被切割得明明白白。

蘇北人民告訴我,以前過長江的通道非常少,他們去一次蘇南太不容易了,如果要去揚州,得先坐大巴到鎮(zhèn)江,再轉揚江,至少要四小時,以前坐火車到蘇州,得八小時,到上海,得十小時,這么遠的距離,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自然就生分了。

江蘇很多市與市之間的矛盾,跟長江、淮河、京杭大運河有關系,他們是大的分界線,將各個城市切開,而很多鎮(zhèn)與鎮(zhèn)、村與村之間的矛盾,跟江蘇密密麻麻的河流湖泊有關系,因為只要有水源,就一定有沖突,好比現在哪里有石油,哪里就有戰(zhàn)爭。

江蘇地理被切割得無比復雜,使人與人之間為了爭奪資源產生矛盾,也因為地理疏遠,產生了距離,江蘇也就越發(fā)難統(tǒng)一了。

除了河流外,另一個形成江蘇多種方言和互不服氣的原因是移民。

南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

像南通的如皋最早說吳語,西晉后北方移民到這里混居,形成了古代如皋話,后來加上揚州移民,形成了海東、如皋和如東部分地區(qū)的如皋話。

南通市區(qū)本來說古常州吳語,也是加入了流亡到這里的外地人的語言,形成古代南通話,后來又有北方移民帶來北方官話,加上各種語言的影響,形成了當地方言。

當然,散裝江蘇的形成,地理和移民只是其中原因之一,江蘇搞得這么復雜,跟政治和經濟也有很大關系。

叁 蘇南、蘇中、蘇北

在開始第三節(jié)之前,我們先要攤開一張江南省的地圖,方便大家理解后面的內容。

下面要講的東西,跟我們上篇所寫的安徽,剛好是緊密相關的。

上圖這個江南省,就是明朝時的南直隸省,清時改為江南省,就是今天的安徽加江蘇兩省的統(tǒng)稱。

江南省實在太有錢,賦稅差不多占全國的三分之一,康熙時感覺這樣搞地方勢力實在太強,七搞八搞不斷試錯削地方勢力,最后將其分成江南左和江南右,1667年正式分成安徽?。ò矐c、徽州)和江蘇省(江寧、蘇州)。

注意一件事,原來的江南省,是被南北一刀給豎著切開了,而不是沿著長江或者淮河,東西一刀橫著切開。

這一刀切得特別有深意。

根據我的觀察,安徽和江蘇地理沖突是一致的,都是長江以南富,長江以北窮,我在兩省都聽到了一個詞叫“剛波寧(江北人)”------這個詞略帶輕蔑,十分不禮貌,年輕人現在都不使用了------而且安徽人和江蘇南部的人,都認為他們省北邊的人是中原文化,跟他們不是同一種風格,不同地域的人是相對難融合的。

我在徐州吃飯時,他們本地羊肉和長條形的燒餅一端上來(真好吃啊?。@就完全是豪邁的北方風格,和精致細膩的揚州菜已經格格不入了。

徐州燒餅和羊肉,這個燒餅我覺得比伊朗的馕還香。

揚州的肴肉、鹽水鵝、咸鴨蛋,和徐州飲食風格完全不一樣。

如果要準確地按飲食習慣、語言、經濟實力來分類,安徽和江蘇淮河以北更像一個省,安徽和江蘇長江以南更像一個省,皖南地區(qū)的徽商,都是跑到蘇南去賺錢的,最遠也就是揚州、鹽城,他們也不去蘇北。

下面是我個人在安徽和江蘇游走后,自己領悟的觀點。

豎著將原來的江南省切成安徽和江蘇兩省,將北方人和南方人切到兩個不同的省里面,是當時的清政府故意這么做的,主要有兩個原因:

第一,造成兩省人民的不團結,使兩省無法擰成一股繩。

因為這兩省當年已經是財政大戶,如果省內的人太團結,就變成有錢有人對抗中央,讓兩省的人持續(xù)窩里斗,無法齊心做一件事,對大清分化省內漢人勢力有利,所以只能人為豎切,不能沿著長江橫切。

第二,是為了在戰(zhàn)時狀態(tài)下保衛(wèi)江南重鎮(zhèn),所以必須將淮河以北的一片北方地區(qū)切進這個范圍。

有一句戰(zhàn)略常用詞叫“守江必守淮”,要保衛(wèi)南京、蘇州等地,就要先守淮河,要守衛(wèi)淮河,你當然得在淮河北邊駐軍,那就切一片土地下來,劃入到安徽、江蘇兩省。

把徐州劃進江蘇,就是用他來守衛(wèi)南京用的。

所以安徽和江蘇淮河以北地區(qū)劃入兩省,是有深意的,并不是閉著眼睛亂劃。

這種戰(zhàn)略上的牽制作用,跟把漢中劃入陜西,防止四川坐大,將信陽劃入河南以掌控湖北一個道理,都是對各省進行補強削弱。

這種犬牙交錯的省界分法是從元朝才開始的,主要就是蒙古人對漢人不放心,怕漢人地方勢力造反,修改各省的戰(zhàn)略地形,后來滿清也從這里學了幾招,所以分江南省時,有意分成了今天我們看到的安徽和江蘇的樣子。

這就是為什么,我們在江蘇省,常聽到江南與江北這兩個名詞的原因。

我在揚州時,當地人說這里是蘇中,這個詞大概從2010年左右開始興起,就是說揚州、泰州、南通三市獨立于蘇南蘇北之外,中間再加一個區(qū)域。

我個人認為,蘇中這個概念沒錯,揚州現在的GDP是6000億,泰州是5300億,南通是10000億,其實差不多是一個檔次。

有同學舉手了,泰州差南通5000億呢,怎么算一個檔次?揚州也差得遠呢。

同學們啦,其實泰州一直是揚州市的一部分,是1996年才分出去的,我們可以模糊認為蘇中就是揚州和南通兩個大區(qū)域,兩個區(qū)域都是過萬億GDP。

雖然揚泰兩市現在死掐,連機場都叫“揚州、泰州機場”,做為一個外省人,真心勸你們不要太累,直接叫揚泰機場多省事。

1996年,泰州從揚州分出去是有特殊原因的......對,就是你們想的那樣。

將蘇南、蘇中、蘇北往那一放,大家會發(fā)現,蘇北明顯要弱一些,蘇北的核心城市徐州才7300億GDP,蘇南的常州7800億和徐州相近,但徐州900萬人口,常州才500萬人口,常州整個市容市貌強徐州太多,放在全國也是罕見的整齊干凈,再搞個二十年可能會像日本的京都一樣潔凈,蘇南蘇北差距這么大,是蘇北人民傻么?懶么?

當然不是。

還是要回到我們的地理決定論上來,蘇南之所以領先蘇北這么多,領先全國這么多,還是因為占了長江的便宜。

一位鹽城人跟我抱怨說,蘇北發(fā)展不起來,是因為從1983年開始江蘇工業(yè)用地指標分配,地都給了蘇南,蘇北的工業(yè)用地少,只能主攻農業(yè),負責供糧,蘇北現在慢慢發(fā)展起來,是因為工業(yè)用地有限地放開了,通過審批了一批開發(fā)區(qū)、高新區(qū)、工業(yè)園區(qū)解決了用地問題。

我回頭查了半天資料,沒找到1983年的文件,但找到2018年江蘇各地GDP與工業(yè)用地數據,也能側面說明確實蘇南的工業(yè)用地遠超蘇北。

但我個人認為,這并非是偏心蘇南,而是工業(yè)產業(yè)鏈的工廠通常是上下游盡可能建成一起的,工業(yè)鏈是一環(huán)套一環(huán)的,什么事情都是扎堆發(fā)展,萬物都是二八法則,蘇南占盡地利,第一批工廠自然而然選址在這里,后面就有跟隨者接踵而至。

蘇錫常本身從宋到清都是手工業(yè)發(fā)達區(qū)域,有非常好的制造業(yè)基礎,改革開放最先得了地利,先搞社隊企業(yè),1984年再把社隊企業(yè)升級成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,在1985年時,江蘇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總產值就達409億元,占江蘇省工業(yè)總產值的三分之一。

1989年江蘇省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總產值就突破了千億元,蘇南的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也在后面慢慢升級,我在蘇南看到的沙鋼、海瀾集團、陽光集團、雙良集團等等,前身都是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。還搞出了江陰華西村、常熟蔣巷村、張家港永聯村等一批富裕村子。

我小時候常聽到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這個詞,后來就很少聽到了,其實就是轉型了,有的死掉了,有的發(fā)展成了海瀾之家這種巨無霸,叫他們鄉(xiāng)鎮(zhèn)企業(yè)大家都覺得不好意思,后面就沒人叫了。

江蘇這些企業(yè)的發(fā)展跟廣東是不一樣的,都是自己人搞出來的民企,這種地利全國無法復制,我在廣東21年,眼見這邊還是吸收外資為主,身邊認識的人都是在臺資、港資、韓資企業(yè)上班,老板是廣東人的都不多,本地所占的比例一直比較少,后面慢慢發(fā)展,這些年才開始多起來。

當然這也跟廣東的地理位置有關,這個以后講廣東另外再展開。

其實蘇中也是得了長江的便利,揚州以前得京杭大運河紅利太深,鐵路時代后吃了一段時間啞巴虧,只能到隔壁鎮(zhèn)江坐火車,2004年才通鐵路,還沒有長線鐵路,只能往南、西方向的慢速短鐵,2014年才通了200公里時速的快鐵,就這樣揚州跟泰州照樣發(fā)展了起來,南通更是緊緊抱著上海的大腿,南通人告訴我,他們連南通城市發(fā)展規(guī)劃都是交給上海寫,所以GDP才能過萬億,都快趕上長沙了。

蘇北在江蘇是相對較弱,但也沒說得那么慘,我在蘇北棠張鎮(zhèn)牌坊村實地問過村民們的經濟情況,他們那沒什么天災,一個村3055人,900多戶,3920畝耕地,平均每戶有4畝多地,其中水稻種了1000畝左右,桑園600-700畝,另外又種了些玉米、小麥、黃豆、菜豆,小麥能收800-900斤一畝,水稻收1000斤一畝,玉米也收1000斤一畝,年輕人出去打工掙錢,地都是50歲以上的人在種,人均收入是2萬元,平均每戶一年收入大約是10萬元上下。

光是這個農業(yè)條件,就遠超我們湖南,我是湖南農村長大的,家里才1.2畝地,9分水田,3分旱地,我們那夏天還常常發(fā)洪水,最慘時全村都淹了,我家的老房子被淹得只剩屋頂過,我們邵陽農村比蘇北農村慘多了,蘇北人的窮是跟蘇南人比出來的,放在全國根本不算窮,至少農業(yè)條件就是中上水平。

而蘇北的工業(yè),我們以徐州舉例,就是依托自身本身已有的產業(yè),加上蘇南淘汰的企業(yè)向前發(fā)展,比如徐州這邊有萬邦醫(yī)藥、恩華藥業(yè)、宗申摩托、天能集團、維維豆奶,以及徐工集團,因為有徐工在,這些年來了一些重型機械的上下游企業(yè),形成機械產業(yè)群,也招來了蘇南不要的一些重污染、低效益企業(yè),比如做芯片原材料的協鑫公司,以前他們的產品能賣400多萬一噸,現在降到了幾十萬一噸,無錫那邊都不想要他們了,就搬來徐州,圖這環(huán)保沒那么嚴,人工也沒那么貴。

徐州人說他們的啤酒廠被青島啤酒給收購了,酒廠就離協鑫不遠,酒廠的人對協鑫的到來感到十分不滿。

蘇南、蘇中、蘇北之間的沖突,表面上是地域矛盾、文化矛盾,本質上是經濟矛盾、階級矛盾,蘇南老人們的那句“剛波寧”就是階級矛盾最深的寫照。

但同全國其他各省相比,江蘇還是相對很富有,貧富也相對較小,為什么廣東這邊深圳廣州跟云浮連州就沒什么矛盾呢?

因為服氣,差距太大,沒什么好比較,全省就倆大哥,大家都低頭認輸。

江蘇之間細分到鎮(zhèn)級的各種鄙視鏈,本質上,是因為江蘇形成了各個像太陽系一樣的經濟圈,不同的城鎮(zhèn)抱一根大腿,每根大腿又都一樣粗,才造成十三太保捉對廝殺的局面。

下面,好戲登場!

有請十三太保!




作者:盧克文 ,公眾號“盧克文工作室”,ID:lukewen1982,防疫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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